红军师尹武平老师长的爱兵情怀

2001年年末,尹武平被任命为我们师的师长。那时,我在师后勤部机关当科长,负责全师的军事交通、运输油料保障管理工作。当年的尹师长:一个望而生信、不怒自威的标准军人,正直干练、“宁可抱着香枝老,不随黄叶舞秋风”的好领导,魂似琥珀情如诗的好兄长。

我师部队更是一柄横亘在西北大地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每年部队跨区域外训、演习长达数月,万人千车、千里摩托化机动,车不掉漆,人不掉皮。安营扎寨、宛若营区,拔营起寨、片屑不留。战士上战场既要有不怕死的勇气,更要有战胜敌人保全自己的能力。对军事交通运输油料保障工作来说,这是多么高的标准和要求啊!没有扎实的训练,拿什么去保障师首长决心的实施。

尹师长不但对战备、训练、管理工作抓得紧,标准高,要求严,对战士和部属也是关爱有加。

关注学兵选送。

相对于步兵、炮兵等专业来说,驾驶员始终是一个热门专业,在新训驾驶员选送工作中,总有许多的困扰和弊端,影响着驾驶员队伍的整体素质。

往年新训驾驶员工作开始前后,我们业务科的人电话不敢接、办公室不能坐,生怕有人打招呼、递纸条、讲人情,弄得人焦头烂额的。特别是那些表现不好的、不符合条件的关系户送到集团军司机训练大队,学得不好、违纪的又多,被淘汰退回、被通报批评更是丢脸煞风景。虽有规定,但执行和落实起来难,抵制和纠正更难,压力山大。

2002年3月,新训驾驶员选送工作开始,尹师长在参加后勤部例会上明确指示:今年一定要在新训驾驶员学兵工作中纠正歪风邪气,先过群众关,再过组织关。所有学兵的名额公开、直接到连队,由连队按照条件在表现优秀的士兵中选送。这可是直接关系到讲政治、讲正气的一件大事,涉及面很大、单位很广、人员很多,与每一个学兵的利益相关联,要高度重视,不能有任何变通,不得打半点折扣。

有了师首长振聋发聩、掷地有声的指示和要求做挡箭牌,我们的工作也就好进行了,困扰少了,新训驾驶员选学工作就顺利多了。这些规定和要求也拓展到卫生员、炊事员等其他技术兵种,这是大抓部队基层风气的风向标。

我知道师直属队这一年选送的新训驾驶员,后来有的改转驾驶特种车,士官都顺利套改到四期,甘肃武威、定西农村入伍的刘同意、文龙、李福、石代荣、王祥等那一批有14人。

关切士官选取。

部队士官选取名额中,驾驶员占有相当的数额。2002年10月份,师出台了《士官选取方案》,称之为“士官选取十步法”。即:动员教育、个人申请、军政考核、个人述职、民主测评、体格检查、支部初定、组织公示、上级审批、宣布命令。军政考核成绩靠后,不能进入民主测评,民主测评不过关,排名靠后者,不能作为选取对象。

尹师长在全师大会公布了自己的手机号,全天24小时开机。让大家随时举报:如发现有送礼的,取消选取资格;如发现有收礼的,不论是谁,先停职,再从严查处。

师直属队套改士官共同课目考核时,抽的是下一年度有意愿要套改的义务兵20人培训后当监考,把考核标准一公布,要求一提,那些兵可是认真得很啦!

通过“士官选取十步法”,把真正军政素质好的各类技术骨干包括占比更多的驾驶技术骨干保留了下来,让更多表现好、愿意长期在部队工作的看到了希望、实现了理想,更重要的是开启了实实在在端正部队风气的先河。

“民主测评”成了我们处理各种关系及说情风的挡箭牌。这些工作开始同样得罪了一些人,受到非议,有人戏谑说“六十一师是六十一军,一个字牛”。

这一举措,得到了广大基层官兵的真心拥护,也是激励和鼓励,给没有门路战士一条出路。这在当时全军部队中也算得上是一件新鲜事,更是士官选取工作指南。

从源头上严把入口关,通过几年持之以恒的坚持和努力,驾驶员的整体素质有了质的提升。2003年精品课目演示中,师后汽车一连上百台车辆紧急启封,哨音一响,能整齐出库、一脚制动、停车一条线。通过2米高、10米长的铁架双轨桥,单桥面仅10公分,汽车上、下引桥都是视线盲区,这不仅是技术训练,更重要的是心理训练,必须提前准确观察好相互位置、机智大胆上引桥,冷静沉着过铁轨桥,可是他们都能迅速上下、快速通过,让观摩的人啧啧声不断、掌声一片。2003年我们师被四总部表彰为“做遵章守纪模范树军车良好形象”先进单位(全军只有10个单位受表彰)。

关心犯错士兵。

2002年10月末的一天下午刚上班还未进办公室,我的“小灵通”手机响了,值班的同志说我们的一台油罐车和地方一辆摩托车在转盘的东面不远处相撞,让我速去现场,我当时就懵了。因为前一天的晚上我随部队最后一个铁路输送的梯队才从外训演习地返回,卸载完毕已是次日零时后了。上午也没去办公室,还不知道谁安排或者派遣油车之事,就赶紧打电话问我们科的助理员,他说没有安排过油车之事。我告诉他:你马上去现场报警处理,对方已由我们驾驶员送往当地第一医院抢救,我即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在门诊进行伤口处理,还未进手术室。我与伤者交流他也清醒。得知他是驻地某厂的下岗职工,用摩托车给餐厅送餐纸,有一个女儿在北京上大学,并告诉他妻子的电话。不一会,我们负责管理的副师长段庆华带着副参谋长徐军和军务科的人也来到医院,因为徐副参谋长的爱人是该医院一个科室主任,也同医院的领导一起在救治现场,我不认识。有他们这么多的人在场,忐忑不安的心才稍有安稳。我说:“能不能给伤者做酒精检测?”他们说还没那个技术,现只能准备手术。

我把驾驶员叫到旁边问了一些情况:自己开油罐车到附近地方的洗车场清洗后感觉离合器有异响,就顺便在修理厂检查一下,如果问题不大自己掏几个钱让尽快修理,恢复车辆技术状况,把车给汽车二连移交就没事了,准备等我回来就请假回家休假。他的车由西向东行驶左转至修理厂门口,车身已摆正,车后厢边与公路边平行。对方的摩托车由东向西行驶,撞在汽车的后厢板上。

这让我无语了。小陈也不小了,已是服役十年的人了,四川雅安市宝兴县入伍的,28岁的大龄青年、还未处个对象。这不是太认真把工作没有做好么!我生气地说:你就是自己有事把车放到油库,我安排人来做这些能有什么呀(这话有点事后诸葛)!惹这么大的麻烦怎么办,这个假你看还能休不?部队外训、演习都安全顺利,马上就是老兵复员、干部转业,你现在出了这么个情况,这不是在革我们自己的命么!小陈不语。

这时,尹师长打来电话问我伤者的情况,说他已给段副师长安排了,让给医院说一下,全力救治伤者,确保伤者生命和身体不受大的伤害。

外训、演习返回,部队的工作千头万绪,尹师长抓大事也不忘管小事。

伤者的妻子也赶了过来,开始情绪很激动。我垂头听着,不时也插话问一些情况。得知她是四川人,伤者老公是东北人。我说:交通事故是相互不认识的人在不确定的时间、地点发生的,无个人恩怨,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我们的司机也是你们四川人,人很老实、也本分,现在吓得也不轻。已经这样了,只有尽快手术,吉人天相,让伤者的身体早日康复。

有师首长的关切,医院的全力救治,家属的尽力配合,也有我们油勤排的几名战士轮流精心照料,手术很成功,伤者恢复也好,二十余天出院。费用按交警部门的裁定,该我们单位出的,我们也出了,伤者及家人也满意。

这件事的发生,让我的压力很大。因为,一是当时第一时间发现的是一位首长家属,她从市上返回时看见的,就给值班室打电话说了,这事我想隐瞒也瞒不住;二是驾驶员也姓陈,许多的人还以为是我的侄子或者兄弟什么的,谣言传得神乎其神,我也不能给所有的人去解释这些么;三是时间太寸了,正是老兵复员、干部转业、工作总结的时段。

我自己主动给后勤部首长、分管师首长和师主要首长写了份很深刻的检查,打印出来,每人呈送一份,剖析了原因、总结了教训、提出了包括我在内的相关人员处理建议。当时首长都没有表态,还有一位首长问我:谁让你写这个?我说:发生在直接管理的油勤排,我有责任,应该检查。

我也主动在后勤部例会上作了检查,自己承认错误、承担责任,等待接受组织处理。

过了几天,在办公楼前遇到了尹师长。他说:油罐车与地方摩托车相撞之事,对这个驾驶员既要严肃处理,又要保留住士官,他家生活困难,经济上就不要让其受损失了。

慨当以慷的几句话,言简意赅、至情至性、铿锵带情,公正、理性、客观,没有一棍子打死。这是师长对士兵的情怀,这可是定心丸啊!远远超出了我和相关人的预期,对我和小陈来说,这也是莫大的慰藉。

我一个业务科长,对驾驶员还能严肃到什么程度,吊销驾驶证的权力还都需要建议上级业务部门。我这个科长也曾是拿了六年九个月津贴费的驾驶员到今天的,有朴素的恻隐之心,感同身受;叫到没有人的地方踹他两下,小陈身体壮的跟牛一样,说不定还会伤了我,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事我不会去干。让小陈从中汲取教训;把这一情况通报给全师车勤分队;加强驾驶员的教育和车辆管理,减少或避免事故。这个权力倒是有的,能做到而且应该做到。

也是按我们自己提出的处理建议,干部的责任就是经常性的管理、教育有漏洞,对演习、外训返回后的工作安排不及时;小陈的责任是没有按规定报告车辆外出一事,虽然出发点和主观愿望是好的,但不符合规定和要求,造成了影响。我和分管油库的助理员、油勤排长每个人扣一个月的工资,小陈自己也主动交了一个月的工资,从赔偿总额中减去后由财务核报。

小陈两年后三期士官服役期满复员,现在已是一个十五岁、初中女生的父亲啦。

2002年10月,尹武平师长与后勤部机关、分队复员战士合影。

前左6为尹武平师长,左8为作者

虽然过去多年,惜我过往,仍历久弥新、历历在目。我在他当师长的三年多时间里,被表扬的少、被批评得多,也没有提拔一级。不只是我,他对团级的干部每周要像看电影一样过一遍,看干了些什么、还有哪些没干、有什么不足,生怕我们因为失职、失责、失误而导致部队损失。有时也电话询问我们一些情况,比如当你下部(分)队检查时,最怕的是他让用军线回电话,你还敢远离营区吗?但我从尹师长身上学会了做人、做事、做官。他尽力让官兵“个个都是好样的”,努力使部队全面建设成一流的。

尹师长不是一个赧颜苟活、瞻予马首的人,“树既然活着,就让它直溜溜地往上长吧!”(这是他文学作品里的话)

尹师长对士兵的情怀是无限的,对干部的培养也是关爱有加。面对歪风邪气,他《牵一缕清风拂利剑》,经常扪心自问:“我若不替这些肯实干有本事不会巴结上级的优秀部属说话,我还配做这一师之长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毫无虚饰、胸襟坦荡。

尹师长觉得自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能干到师长已经是超常发挥了。”但组织还是重用了他,从副军岗位、少将军衔退休。

尹武平将军退休近十年,定居西安。因当年公布了自己的手机号且多年未变,不时有老部下心怀感激心情去看望,更多是复转后的当年士官,也有从我这里打听询问老师长的近况。他们不只是在部队发挥了骨干模范作用,复转回到地方工作也是风生水起,很有建树,我知道的有某县城投公司总经理李东升、某地级市烟草专卖局办公室主任冯凯等。外地也有给打电话让联系家人在西安住院,他都尽力倾情帮忙周旋;给偏远山区图书馆捐赠《归途拾光》和《人生记忆》文集。

2019年,应原油勤排士官、现北京华远卫士保安公司副总经理王永强(左)邀请,与老师长(中)在西安合影。